文:陳亦琳(歐北來成員)

剛從部落回到熟悉的鳳山,踏出火車門的那一刻卻全然的陌生,一百多年的鳳山火車站即將被徹底拆除,舊有的車站大門已被停用。

我沿著黑體字的招牌,繞著新的出口離開,望著門口發亮的的「鳳山車站」四個大字,不知道為什麼心底彷彿被掏空了般,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 —— 我的童年終於一點也不剩。

兒時點滴 已不復在

小的時候,就住在鐵軌旁、鳳山後備軍營「團管區」的後方,鑽過一個鐵門,就進到了火車站裡面,大家都說不要在鐵軌旁邊玩,可是火車站就像我家的後院,而我們真的是在鐵軌旁邊長大的孩子。

當火車轟隆隆的開來,家裡的門窗會匡啷匡啷的震動著,火車的鳴響聲像是安心的搖籃曲,看著窗外的月台,就知道爸媽媽回來了沒有。

因為路的盡頭是火車站,所以除非是開錯路,不然其實不怎麼有車開進來,所以我們都在家門口玩遊戲,家的對面有一個臭水溝,幼稚園時還為了學姐姐耍帥,騎腳踏車甩尾而煞車不及,結果不小心掉下去,吃了好大口大口的黑色像海菜的東西差點淹死。

還聽說一個阿伯在水溝裡面養了各種東西,雖然沒有真的看到謠言中的鱷魚,但倒是曾有像小桌子一樣大的陸龜不知道從哪裡爬了上來,還爬到我家門口。

下雨天的時候,水溝的水會滿起來,淹到我家客廳,還記得有次被媽媽罰跪,結果下起了大雨,水淹進來,我從地上改跪到椅子上,到最後椅子整個浮起來,就不用跪了,開始幫忙舀水,大人都在擔心東西被淹沒,小孩子們卻玩得不亦樂乎。

爺爺在水溝旁種了一顆土芒果樹,但媽媽說芒果樹都吸工廠的水,太毒了,而不准我們吃。小時候偷吃過幾顆,因太酸而作罷,我一直以為那是臭水溝的水害的。

而水溝的另一頭是荒廢的鳳梨工廠,奶奶年輕時還曾到那邊上過班,在荒廢過後不知不覺長成了一片森林,夏天還會有許多的螢火蟲從森林飛到我家客廳,所以上大學,當學長們約著要去看螢火蟲時,還感到莫名其妙。

常常我們會鑽著鳳梨工廠的舊鐵門進去廢墟裡冒險,放鞭炮,用旁邊稻田旁的茅草編東西玩,把工廠旁的鐵板廢材搬來堆成秘密基地。

沒意識到眷村特別 就像原民也沒意識到部落的特別

當時還沒意識到原來我是住在所謂的眷村裡,就像許多原住民朋友可能也沒意識到自己住在部落有多特別。但我們真的與鄰居很親近,有時忘記帶鑰匙,我們就會從鄰居家的圍牆翻到自己家,其實就算有鑰匙,我們還是喜歡翻牆,因為比較帥。

記憶中總是在屋頂上,因為每一戶都緊緊相連著,所以就這樣自以為忍者的從自己家的屋頂跑到遠方的屋頂,甚至在別人家的屋頂烤肉。

我們的鄰居也包含著軍營的屋頂,那時旁邊的阿兵哥會偷偷在屋頂跟我們聊天,有的時候還給我們「跑腿費」去幫他們借漫畫和買飲料,有事沒事還會假裝迷路進去軍營裡散步,他們看我們小也不會跟我們計較,就笑笑得又把我們送出來。

由於是眷村,在剛上國中的時候,土地就被國家收回去了,而我們也搬了家,不知道過了幾年,再回去,家已經不在了,熟悉的眷村已被夷為平地,臭水溝被填起來了,廢棄的鳳梨工廠被量販店買走,森林和螢火蟲與愛叫囂的野狗都不見了,變成了一格一格的停車場,和超大的店面。

如果那時候有相機可以多拍一點照就好了,但同時也慶幸,那時候科技並不發達,所以有好多的時間是在外面玩得髒兮兮。

我們失去了對自己文化的肯定與自信

記得第一次接觸部落的時候,除了像個都市俗一樣意外部落跟自己想像得完全不同以外,看著他們,在溪邊玩耍,在山上拿著鐮刀劃開雜草,並肩坐在門口聊天、烤肉,比起驚喜外,有更多的是羨慕與遺憾,其實我們也曾擁有那麼單純而緊密的關係,只是被遠遠遺忘,又輕易的拋棄了。

當我還想要擁有一個可以與他人分享童年回憶的環境時,現在已經一點也不剩了,也許,早就沒有太多的人在乎。

我們要不過於自負,要不就過於自卑,當開始看見其他文化時,總有意無意的貶低了自己的所擁有的,但文化不該只有對立。

我知道時代總是一直在變,我們的童年也早就與父母不同,但當所有歷史痕跡成為代罪羔羊,當所有回憶成為時代進步的阻礙,我們失去的遠遠不僅是那些老去的外殼,還有對自己文化的肯定與自信。

我偷偷羨慕著他們,還能用自己的語言,唱自己的歌,在自己熟悉的山林裡打滾,即使那一點一滴的也正在流逝與被破壞當中,也偷偷得透過他們,看見那在泥巴中玩耍得自己,以及那曾經以為永遠不會消失的過去。

 

文章來源:雅虎新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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